【志岐鹭】Lost & Found
拜启
正值初夏之际,身在国外的志岐大人一定度过了和日本的酷夏不同的时光吧。
闲话少提。此次专门致信远在巴黎的志岐大人,并非是出于对您勤工俭学的厚望——每个月底传来的账单显而易见。只是在国外进修已有三年,您的心中也应该有一些想法吧,有关现在是否为一个回到东条宅邸的好时机,这一件事。
恕我直言,老爷的身体每况日下,同时我也从法国的故交得知再过几天,志岐大人即将迎来想必十分丰富多彩的假期,既然如此,能否从百忙之中抽一些时间回到您的故土,看望一下您久病的老父呢。
我不抱期待薄情的志岐大人能从这一张同样单薄的信笺中汲取出什么深意,但请您稍稍站在老爷的立场之上考虑几分,他的儿子离家已有三年,除了印载有冰冷数字的账单以外,从未有一封家书送回本家。
假如志岐大人的头脑比起狗也不算逊色的话,您的心中一定得出了答案。
一边照料新开玫瑰的庭院,一边静候您的佳音。
敬具
大正XX年X月X日
鹭岛亨
东条 志岐大人
——
『已经联系好男仆在车站等候您的归来』
『希望志岐少爷不要做出任何不得体的举动,会给其他人造成麻烦的』
那个男人。
志岐从来不知道会有谁的信件能像鹭岛的这封一样,光是文面就让人恼火至极。
……这样岂不是只能回去了吗。
志岐手上拿着的这一封信,当房东夫人笑盈盈地将它递给志岐的时候,他几乎没把汤匙整个扔进那碗奶油蘑菇汤里。
三年以来,这是他收到的第一封,来自鹭岛亨的信件。
不是来自东条宅事务性的汇报——它甚至没有署名,只是按时寄来的汇款的证明——而是拥有鹭岛亨本人的字迹的书信。
三年前,他赌气似的开始的这一场拉锯战,竟会如此简单地落下帷幕什么的。
到现在,志岐还有一种浮在空中的错觉。
志岐靠在人力车的一侧,晚风从两侧朝着他的颜面吹拂过来。
对于长时间在列车上度过的志岐来说,这股凉风正是目前他所需要的一切,他需要保持清醒。
志岐忽地想起自己在巴黎大街上乘坐的四轮汽车,那些在宽敞的大路上井井有条行驶的机械。
东条家的属地范围内不是没有汽车,但很明显目前还是人力车称霸的时代。
他听见车夫跟他称道就只有人力车才有这样的自由,在车辆堵塞之际仍能自由地在马路之上穿行,殊不知这些人力车毫无章法地逆行和横穿马路的行径,正是造成目前灾难的罪魁祸首。
看着渐渐排起来的车辆的长龙,小心翼翼在车水马龙中跑跑停停的人力车的场景,他脑内反而浮现出一种诡异的亲密感。
他在这混乱至极的交通状况之中,触碰到了多年未见故乡的面庞。
于是暂时地沉浸在这怀念的情绪之中。
……回来之前就算想着“非得回来不可”,志岐却仍然对往事耿耿于怀,鹭岛的信于此没有一点帮助,反倒助长了志岐心中反叛的欲望——三年之前,他就为此付出了代价,哪怕没有财务上的忧虑,独自旅居国外的生活也并不轻松。
尽管是拿到了信件的那一天就开始规划归国的行程,天知道他在这样那样的事上耽搁了多久。有的时候他也会想,或许要上最终刑场的死囚犯也差不多,只不过是程度上面的差别。
每次他想到诸如此类夸大自己痛苦的托辞,脑海里又会响起鹭岛的声音。
那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像一句咒语,能在瞬间击败志岐所有反抗的斗志。
他是完全可以想象出来这句话从对方唇间吐出时的场景的。
而在那一刻他来自世俗对于孝子苛求的重担,也在不知不觉间被偷换成面对鹭岛时候的不堪。
面对那个男人的时候,志岐从来都不是赢家。
当人力车通过东条家宏伟的大门的时候,志岐才发现那混乱的交通给了他一个恰到好处的缓冲。
他确实是比刚刚走出车站的时候,对于目前的场景,更加有所准备了。
人力车的车轮在整整齐齐的石砖铺就的小路上前行,一路过来多少有些地方和记忆不一,那也只是年岁累积之时纤细的变化,触及这栋宅邸核心的任何布景,都和他的回忆一致。
他们穿过中庭的喷泉,穿过鹭岛信中提及的玫瑰的庭院,终于在宅邸的玄关停下了脚步。
就算到现在,志岐在走下马车的瞬间仍然有些犹豫。
“欢迎回来,志岐大人。”
夜幕之下,东条宅玄关的长廊灯火通明。
立于门口的鹭岛朝着自己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
『时间不早了,老爷已经就寝,志岐大人也一定积累了不少旅途的疲累,现在就请回房好好休息吧。』
面前的鹭岛和记忆之中没有什么区别,硬要说只是多了一些操劳的痕迹。
在父亲大人卧病在床的期间,据说都是鹭岛分身帮助处理财阀内的要事,无论是对于父亲大人,还是对于志岐本人,这都是再合理不过的选择了。
志岐只是匆匆瞥了对方一眼,很快就别开了眼,从喉头挤出一个模糊的应声,跟随手捧烛台的鹭岛走上了二楼的阶梯。
对方照亮前方道路的身影,长身的正装包裹下,他一步一步走上台阶的背影。
他的躯体修长的线条,一直到他的脚踝。
志岐怀疑对方是否察觉了这视线的来源,是否知道自身处于被观察的位置。
鹭岛的话确实在理,志岐想道。
现在的他确实很累了。
到了房间门口,简短的“晚安”之后,志岐终于恢复孤身一人。
他四下张望自己曾经的卧室,令他惊讶的是这个房间的配置几乎和他记忆之中一模一样,唯一称得上差别的只是书桌案台之上时令的花瓶。
此刻,在皎洁的月光照耀之下,盛放的红色蔷薇。
志岐简单洗漱之后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包括叠放整齐的被褥,这一切都给他一种微妙的倒错感。
这实在不像是一个三年没有人居住的地方。
——
前一天晚上嫌麻烦没有关上窗帘的恶果在第二天的清晨得到了显现。
毕竟是夏天,天也亮得更早。
鹭岛走进志岐房间时也吃了一惊——一直是他负责叫醒不擅长早起的主人——不过在看到窗帘的一瞬间便心领神会。
“……不动脑子的家伙(バカな人)。”
鹭岛的毒舌志岐再熟悉不过了,确实,能随时将自己的主人和某种备受宠爱的家养动物作比较的男仆还能到哪里去找。
不过就总装模作样含含糊糊维持着优秀从者假面的鹭岛来说,这还算直接的贬低。
志岐一边洗漱一边从卫生间探出头来,用含糊不明的声音表示反抗。
志岐彻底洗漱完毕,回到房间来的时候,鹭岛正把他昨天换洗的衣服交给女仆。
“志岐大人来得正好,现在正是早餐的时间,请马上换上这边的衣服,准备下楼吧。”
是志岐行李箱里面的衣物。
昨天嫌麻烦就放在了一旁的行李箱,似乎在刚刚志岐洗漱的那一段时间内,已经被鹭岛取出整理好了。
“……我自己待会儿也会整理的。”国外习惯了独居的志岐,不禁对这过于周到的打理有些不爽。
“是吗。如果交给志岐大人,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鹭岛,你——”
“开个玩笑罢了,好了,早餐已经准备好了,您还愣在那里干什么呢?”
刚刚的女仆早已抱着换洗衣服的篓子离开,现在房间里只剩下志岐和鹭岛。
“……没办法。——过来这边,”
鹭岛示意志岐去往他的方向,而志岐肯定是脑子抽了才按照对方说的做了。
“喂,衣服这种我还是可以自己……!”
志岐的耳根泛红,就算明知道这是对方无心的举动却仍然不由得心跳加速。
分别这么多年后的第一次和这个人亲密接触。
光是意识到这一点志岐就不能够冷静思考了。
“真是的。老爷已经在下面等了哦,不赶快的话……”
“——父亲大人?”
志岐为这个人在这里的出场感到奇怪。
如果志岐的记忆正确,对方几乎从来没有在同一张饭桌上和自己共同用餐过。
志岐的父亲是个大忙人,基本上不是在外面用餐就是在书房内用餐。
对于志岐来说,空荡荡的饭桌几乎是童年自己的日常。
对面的鹭岛刚好完成了最后一道工序——志岐的领结。
“应该是听到了志岐大人回来的消息,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您吧。”
——
志岐来到餐厅。
正如鹭岛所说,过分修长的宴会用餐桌的尽头,是志岐熟悉的身影。
与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的鹭岛相对的是,在这三年之间仿佛老去了十岁的父亲的身影。
虽然出国之前隐约记得对方患有某种慢性病,但在当时的东条宅内,基本没有人将那个诊断当真,志岐离开之际也是没有任何顾虑地踏上了旅程。
没想到真的到了这个地步。
比起记忆苍老了许多的父亲,第一次坐在了自己餐桌的对面。
对方严肃的脸庞上少见的笑容也让志岐感到一阵刺痛。
不过是一些平常的问题。
仅仅是有关现状的询问,一些笼统的问与答,就让志岐深深感受到自己与父亲之间难以逾越的墙壁。
志岐的记忆之中几乎没有什么和对方交谈的经验。
那个人总是太忙了,在志岐幼年母亲去世之后,情况更加恶化。
——对于志岐来说,他所能记住的童年的开断,是他的父亲领着一个年轻的男仆,跟他说“他的名字是鹭岛”,由此开始的。
他不乏对父亲的尊敬,同时他也认为自己本应该给予对生病的父亲更多的关心。
……志岐大人,真是薄情的人呢。
无意识间,志岐的视线转移到为父亲添加茶水时鹭岛身上。
在鹭岛抬头的那一瞬间,他几乎是反射性地再次转移了视线的焦点。
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一举动可疑无比。
之后是由鹭岛扶着走起路来都颤颤巍巍的父亲回到了寝室。
在父亲起身的那一瞬间志岐本来是想提出帮忙的,但一旁鹭岛伸出援手的姿态太过于自然,反而让志岐产生一种对方才是常伴父亲的孝子的错觉。
志岐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
学期的暑假刚刚开始,志岐目前还不想翻开那些前不久苦读的教科书。
再加上刚刚回到东条宅的新鲜劲,他也想要亲自点数这栋宅邸的变化。
鹭岛在将父亲大人送回了寝室之后,即刻回到了志岐的身边。
就算摆出凶恶的姿态拒绝对方同行的要求,鹭岛还是以那种故作谦恭的姿态跟了上来。
反倒让志岐觉得自己提出了什么任性的命令。
一路上走过来每次都是以鹭岛与仆人的寒暄作为开头,其中不乏志岐第一次见到的生面孔。
而鹭岛总是能准确记住那些山田先生,木村小姐,等等诸如此类的名字。
“住在同一个屋檐之下,这只是理所应当的事。”
仿佛是察觉到了志岐的疑虑,鹭岛小小地叹口气道。
志岐再次对被当做傻瓜表示不满。
他们最终走出了仆人众多的大宅,跟随志岐的信步漫游的终点是,那片玫瑰园。
“志岐大人,”跟随身后的鹭岛呼唤了他的名字。
志岐顿时全身紧绷起来。
“什么事?”
“——今天要不要在这里,享用下午茶呢?”
——
刚刚来到法国时候的东条志岐,基本上没有哪一天沉浸在对过去自己所做决策的后悔之中。
要承受你所做选择的责任。
他当然知道这句话所代表的重量。
是他决定的离开故土,希望在学业上面有所成就——这不能说是一种逃避。
但是不知为何,在他开始了阁楼房间的生活之后的好几个夜晚,他都梦见了同一个场景。
“志岐大人,真的是薄情的人呢。”
记忆里离开东条宅是在薄雾笼罩的清晨,但是梦中却在记忆的碎片重组中下变作了漆黑的雨夜。
从天而降的暴雨打落在那个人修长的影子上,雨滴顺着他的脖颈滑落。
志岐从来没有对那句话作出任何辩解,无论是梦中,还是现实。
像是,不是你向我展现了拒绝吗。
或者是,只要你的一句话,我就愿意放弃这一切,什么的。
都是些连他都觉得虚伪无比的托辞。
志岐知道自己所做的不过是报复,是情感的宣泄,或许这一切都是一时兴起,还有他选择了一条怎样的荆棘之路,以及仅仅为了支付这一行动的代价。
他最终乘着由黑色大牝马牵引向前的马车离去。
梦也在氤氲的水汽中结束。
后面的日子渐渐地变得可以忍受了,他甚至确信自己来到了另一片天地,在这里他可以不带任何包袱地学习,那几年内可以说是最接近东条志岐作为一个人自然的生态。
一直直到他回到故土的老家,这些梦境才如泡影消散。
对于这样的东条家,志岐该有怎样的想法呢。
不管怎样,他仍是回到了这里。
连志岐都无法否认的一点是,就像他爱着故乡一片混沌的交通的状况,他对这个东条家给他留下的那些回忆也充满了同样矛盾的爱意。
可无论在哪里何时,不管是人是事,鹭岛亨永远是他无法逃避的话题。
——
“像这样为您准备下午茶,感觉也有些怀念呢。”
鹭岛淡淡的声音从头上飘过,不一会儿,志岐便被红茶的浓香所包围。
听上去像是无心的话语,志岐却隐隐感觉到责备的气息。
“确实是过了很久了。”
志岐轻啜了一口红茶,鹭岛退回了身后。
“草薙家的事件,距离现在也有三年多了呢。”
志岐下意识紧皱了眉头:“啊啊。怎么,现在又提起那件事了?”
“或许只是想要确认一下志岐大人对以前的事是否还有印象罢了。”
“喂……”志岐强行压抑住自己想要马上反驳的欲望,“你是什么意思。”
“这应该是我的台词才对。”
鹭岛的声音显得异常的冷静,缺少了平时调笑意味的口吻,显得莫名的严肃。
这一度是小时候志岐最害怕的鹭岛的声音。
“对于志岐大人来说,是什么发生了改变?”
“和您搭话也会找到各种理由避开,对视之后又会反应激烈地转移视线……”
志岐反而有些恼火了:“你以为这些都是谁的错?”
“啊啊,是我的错。您说的对。”
出乎志岐意料的是,鹭岛肯定的答复。
“志岐大人突发奇想的海外留学计划,”
“从此离开之后三年间了无音信,”
“再加上对老爷的身体状况缺乏最基本的体谅,”
“——这都是我的错,对吧?”
“如果当时的鹭岛,能聪明到充分理解自己的处境,欣然接受志岐大人的追求的话——”
那么就不会,演变成现在的状况了吧。
仿佛这样说着一般,鹭岛扯出了一个笑容。
“——你这家伙,”不知不觉间志岐已经站起身来,他抓住鹭岛的衣领。
对方看向他的眼神没有一丝的动摇。
“鹭岛先生,有关和铃木财阀的商谈……”
过来找鹭岛的女仆恰好撞见了刚刚一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马上鞠躬谢罪。
“又在开玩笑了。”
鹭岛若无其事地解脱了志岐的束缚,随后回应道。
“……我马上过来。”
“搞什么啊……”
看着鹭岛远去的身影,志岐喃喃道。
——
这可能是志岐吃过最不知味的一顿晚餐了。
且不说之前和鹭岛的争吵,光是对待他上了年纪的父亲,就已经够头疼了。
对于基本上缺席了自己大半人生的父亲,志岐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
他不是没有追着鹭岛的后面向他提问父亲的行踪,但答案渐渐固定之后,志岐再也没有勇气提出同样的问题。
父亲总是很忙。
他的书房集中了整个东条宅最壮观的收藏,他习惯在那里和重要的客人会客,被一排排书架的包围之下,而午后的阳光穿过梧桐的枝叶从案台的方向照入室内。
仅仅有一次志岐试图在父亲工作的时候偷溜进去一探究竟,那也被鹭岛发现由此作罢。
志岐的父亲总是离他十分遥远。
现在那个忙碌的父亲却以另一种陌生的姿态出现在了志岐的面前,如此虚弱的姿态。
志岐几乎要为自己对父亲的怜悯而感到自惭了。
他后悔为什么赌气和家里断绝了联系,他本来应该多询问一点家里的状况。
但事实是他心知肚明,就算当他怀抱着这样的打算提起笔来,他的脑海也浮现不出一字一句。
他为自己怜悯父亲就像怜悯一个老去的他人产生了负罪感。
用餐结束之后,父亲少见地叫住了志岐,说是有些事情需要吩咐,便让鹭岛和其他用人先退下。
志岐稍稍有些吃惊父亲居然连鹭岛都要回避。
“稍稍,有点事情想跟你谈谈啊。”
“……有关鹭岛的事。”
——
开什么玩笑。
志岐咚咚咚地走上楼梯。
从小到大,他从父亲那里听到的话无非是“去找鹭岛”“交给鹭岛”“有鹭岛就得救了”。
而现在他却得到了这样的讯息:“如果鹭岛想要离开的话,就让他走吧。”
志岐当然知道这是鹭岛的自由,大正民主,谁都不是谁的奴隶,鹭岛确实没有一直待在东条家侍奉的义务。
志岐却根本没有想象过对方会离开这里。
——在志岐的印象中,就算三年前的自己实行了不大光彩的逃避行,他也始终认为自己是东条家的一员,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归宿,那是有鹭岛亨存在的东条宅邸。
如果没有鹭岛,空有这偌大的东条宅邸又有什么用呢。
志岐回到了卧室,并非出自故意,却在关门时发出了巨大的响声。
一进入自己的空间,志岐就像一颗漏了气的皮球,好似气势都在门外耗尽了。
他心烦意乱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无意间撞到了桌角让他一阵吃痛。
他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那个花瓶,看得出来这一天时间内,里面的玫瑰已经被换过了。
……玫瑰。
志岐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的一个下午。
为了安抚闹着想要进到父亲书房的志岐——那个时候那个房间几乎是志岐憧憬的中心地,高高的书架,红木的椅子,那些复古的挂钟和化石的装饰。
“——那么,我把这送给您吧。”
志岐伸出双手去接住,然后他看向自己的手心。
他得到的是,与那些对书房不切实际梦想同样脆弱美好的,一朵玫瑰。
那是志岐从鹭岛得到的第一件礼物。
他从鹭岛那里得到了许多东西,但这才是他得到的第一件的礼物。
志岐躺倒在床上,说不定他比想象以上的还要无可救药。
——
第二天的早上是一个灾难。
鹭岛在多次叫醒志岐无果之后,索性直接夺去了主人的床单,开始抱住枕头不撒手的志岐在数秒之后发现自己落下了床板。
每到这种时候,他才由衷怀念自己天堂般的独居生活。
大概是昨天晚上没睡好的原因吧,志岐一个上午都无精打采的,午餐完毕就马上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困死了,他甚至都懒得爬到床上,而是落座在书桌旁边柔软的扶椅上,靠着案台睡了下去。
“——鹭岛先生,还是那个铃木财阀……”
不知道过了多久,志岐被女仆的呼唤惊醒,他不耐烦地抬起头来,鬼知道要找鹭岛怎么找到这里的。
“抱,抱歉……我不知道是您在这,我还以为是鹭岛先生……”
“哈啊?”
志岐的哪里,跟那个没用长身的执事长得像了啊。
“……因为,鹭岛先生午后一般都是在这个房间里面休息,所以……”
“欸欸?”
“啊啊十分抱歉,打扰到了志岐大人休息,我这就离开去其他地方找鹭岛先生……”
没等志岐说完,那个女仆就快步离开了志岐的房间。
怎么回事。
首先他想到的是,鹭岛居然也会有午睡的时间。
那个二十四小时保持随叫随到的完美的从者,原来也需要享受片刻的休息吗。
……不过确实在理。
在志岐离开之后,父亲也罹患重病,也没有听闻家里有来新的管家,也就是说鹭岛一个人负责了东条家和整个财阀的管理……
他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而且……
志岐的注意以这个案台为中央扩散到整个房间。
他想到或许会有一个午后,鹭岛在上午的工作告一段落之后来到了志岐的房间,或许是像现在的志岐一样倚靠在天鹅绒的扶椅内,伏在桌面上假寐。
在那张书桌上,鹭岛在任何人之前,甚至先于他的家庭教师,教会了志岐书写自己的名字。
那是在志岐放弃了偷偷潜入书房计划不久之后,比起以前更加粘鹭岛的志岐央求对方,教自己写字的时候。
而他学会写的第二个名字,不是别人,而是歪歪斜斜的,用平假名书写的潦草的笔记:“さぎしま”。
其实仔细来看,这个房间无处不充满了曾经的回忆。
睡前鹭岛曾为他朗读的书籍,随着志岐成长,在门框上记录的划痕……
还有他书桌上的花瓶,大概是某一年生日的礼物。
志岐眯起了眼睛,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桌上的玫瑰又换了新。
“真的是,在奇怪的地方意外上心的家伙啊。”
志岐忍不住笑出声来。
——
“那么,把我叫到这里有什么要事吗?”
“怎么,是说没有什么事就不该叫你过来吗。”
鹭岛稍稍挑眉,“您误解了,我没有那个意思。”
“那是当然,鹭岛可是相当思念主人的脸吧。真是的,不够坦率的家伙。”
“……我对于您刚才所说的话,没有一点头绪。”
光是能看到鹭岛少见的带有一些烦躁的表情,对于志岐来说就已经称得上是胜利了。
“如果是头脑比狗优秀的志岐大人的话,能否说得更加详细一些呢?”
看吧,又是那个令人不爽的比较方式。
好在现在的志岐心情愉快,他决定这一次就放过对方。
“鹭岛,我可是听说了你在我出国期间偷偷跑到我的卧室这件事实哦。”
鹭岛面不改色,声音却低沉了几分:“您是从哪里听到了这么荒唐无稽的传言。”
志岐的心情简直不能再好了:“什么,并不是值得害羞的事吧……”
“——的确,我是有来过志岐大人的房间,不过是为了打扫罢了。”
鹭岛打断了志岐的话。
果然是不好对付的家伙。
“哼……”志岐发出做作的鼻音,“呐,鹭岛,你知道之前父亲大人把我叫去,是为了什么事吗?”
面对突然转变的话题,鹭岛微微睁大眼睛,谨慎回答道:“如果是老爷认为不方便让我听到的内容的话……”
“——是有关于你的事。”
这次,是志岐打断了鹭岛。
他满足地观赏着对方脸上惊讶的表情。
“你知道他跟我说了什么吗?”
“——‘如果鹭岛想要离开的话,就让他走吧。’”
“如果你想要离开的话,现在就可以从这个房间开始,走出东条家的大门。”
“您的意思是,让我放着这个东条家不管?”
鹭岛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动摇的神情。
“当然,毕竟离开之后,这里的一切都不关你的事了。你又有什么好犹豫的呢?如果是完美潇洒的从者鹭岛亨的话,想必一定能在华族的大家中取得不错的薪资吧。”
“那么,”志岐的目光,“让我听听你的选择吧。”
“是干脆地直接离开这里,还是为了‘我’,留下来。”
“……志岐大人,真的是很过分的人呢。”
鹭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还很薄情,啊啊,真的是相当薄情的人呢。”
“除此之外孩子气到令人发指的地步,稍稍不顺您的心意,就不知道一个人跑到哪里去了,根本就不会想想被留下来人的心情……”
“喂,这算得上什么答复?”志岐发出不满的抗议。
“——明明,您早已知道了问题的答案。”
鹭岛单膝跪地:“本人鹭岛亨,愿意用尽区区一生为东条家效力,”
“——请允许我一生,陪伴在您的身侧。”
志岐的左手轻放在鹭岛的肩上,“啊啊,我听得很清楚了。”
他捧起鹭岛的脸庞,在他的唇上落下轻吻。
……只有上帝知道他在法国阁楼生活时被窝里的勾当。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告诉眼前的这一个人所有的真相。
告诉他,他曾经怎样地败坏了家里拨来的汇款耽溺于床笫间的嬉戏,日日夜夜。
偶尔会有女人,当然。
但是占据我脑海最肮脏的一角的人,承担了我所有越轨的想象力的人。
是你,一直都是你,从来不曾改变。
是你给那些不得体的,淫秽的想象插上了翅膀。
——可我却像亲吻世界上最圣洁的天使一样亲吻你。
在那一瞬间,志岐几乎有种流泪的冲动。
鹭岛抱住了志岐的脖颈,他凑近对方的耳畔轻声呢喃道,
“职权骚扰(パワハラ)什么的,志岐大人的口味果然非同凡响呢。”
FIN.
我已经很努力地,试图开车了......